月儿圆，枣儿红

　　中秋月儿圆时，外婆的枣儿也红了。

　　走进外婆住过的小村，小村里有走不完的山路弯弯，看不够的黄土地，景物相似，却不见旧时人。仰望那不屈的枣树，捋一捋路边的蒿草，让回忆与蒿草的气息一同弥漫……

　　思念外婆时，总能想到她那光亮的发髻，坚毅的面容，还有那常常绑着的裤脚。在外婆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我抱着她瘦弱的身体，看着外婆微张着嘴呼吸困难，我悄悄问妈妈，外婆的喉结特别突出，与发病有关？妈妈无语转身拭泪，外婆轻答：“生来是这样，三回九转”，我握紧外婆的手，在掌心中感觉那些粗大关节传递出的力量，更渴望有一种力量把亲爱的外婆从生命尽头拉回来，三回九转直到出现奇迹。

　　外婆一生命运坎坷，幼失父母，家境贫寒，不曾有幸福快乐的童年，生育十个儿女，却因各种原因致使六个孩子夭折。在她四十八岁时，外公病逝，生活的重担落在外婆身上，她抚养四个孩子长大成人。三回九转的曲折命运造就了她坚强，勤劳，忍耐，朴实，乐观的性格。

　　我幼时体弱，妈妈工作忙，外婆抚养我到九岁。她严厉而不失慈祥，小时，我与外婆住一起，不懂事，给外婆闯了一次“祸”：

　　村里的孩子乐趣多，整天自由地跑来跑去，有一年快到中秋节，青绿的枣身只有一半呈红色，露着“花口”，村里几个孩子叫我一同去打枣，我不知枣树到底是哪家的，就乐呵呵地跟在后面，只红一点的枣，我们只吃一点，剩下的就仍掉，不一会儿，树上的枣有一大半掉在地上，我们在树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忽然听到村里的二姥姥大声喊叫着：“这些小土匪，哪能现在就打枣，一树枣让你们害了。”姥姥的的喊声接近哭，“找你们的大人去，这还象话”。有几个男孩飞快逃跑了，还有两个和我吓得没敢动。二姥姥坐在树下抹泪，不知是谁叫来了几家的父母，几个孩子在挨打，我的外婆也来了，看到她，我的手马上松开了衣襟，捡到里边的枣落了一地，从没看外婆那么阴的脸，我等着挨打，外婆举起手，迟疑了一下，我欲想的重重一掌没有落我背上，她的手放在脑后，拿下插在发髻上的缝衣针，在我发愣时，我的手就被外婆紧紧攥着，两个指头钻心的痛，血珠同我的哭声同时冒出来。

　　在我们的哭声中，几个大人还不停地教训着，“又不是耗子，能这样破坏，再没个玩的了……”外婆在给二姥姥道歉“孩子不懂事，再过几日，我家收回枣，给你两袋”。我擦试指头上的血，两个指头顶端鲜红正象两颗只红一半的枣。

　　外婆拉着我回院子，一边为我扫去身上的土，一边说“人家做什么，你就跟着乱跑，那些枣就是你二姥姥的命根子，过节时，还指望它们换月饼吃”。三姨为我洗手时说“在身上打几下，她就怕，还用针扎”外婆说“就那个瘦样子，还经打？最好扎两针，才长记性”。

　　至那以后，我真的长记性了，不敢乱动别人的东西。在外婆的讲述中，也知道枣树同样是外婆的命根子。

　　外婆的枣树是抗日战争期间外公栽种的，那种时代，外婆的那种情况，红枣对于外婆来说，是多么重要，每到秋季打枣的时候，外婆不会丢弃每一颗小枣，把它们晒干后，连枣核一起磨成粉，和在高梁面中做窝头。我记不起窝头滋味，但一个月饼分成几块全家人分着吃的场面却难以忘怀。

　　小山沟的枣儿红了又红，外婆的日子越过越好，晚年时，外婆搬到我家住，给我们全家人带来极大的快乐。外婆没上过学，记忆却很好，她喜欢用树枝土块在地上写几个在扫盲识字班学过的“简化”字。有一回，我去挑水，外婆嘱咐我，她在水桶上做了记号，不会与别人弄错了。我一看，两只水桶上，外婆用粉笔分别认真地写着“太，平”二字，我把赞许的目光投向七十多岁的外婆，她象个孩子般呵呵地笑了。

　　爱是用心去谱成的一首歌，当那个曾跟在她身后穿着碎花布衣服的小女孩，长大成人，要为人妻时，外婆叮咛，要多理解，常常为对方着想，生气时，多想想对方的长处。外婆也正是以一颗宽容的心，与外公度过了清贫却幸福的短暂岁月。他们从没有吵过架，外婆常说，人活一回太不容易，不要自添烦恼。

　　当年，外婆的针扎在我手指上，而懂得艰苦，懂得珍惜的道理却永远铭记我心中。在幸福的日子里，忆苦思甜，月到中秋，我特别想念外婆，想念着那片土地上，圆月又上枣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