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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蝶变》下部(节选)时间:2016-07-21 作者简介:田彬,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内蒙古作家报主编;内蒙古通俗文艺研究会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七部,分别为《狼烟血光》、《青山风骨》、《怪变》、《黑獭宇文泰》、《青诀》、《蝶变》、《桃花滩》。中短篇小说《父子杀戮》、《奇缘》、《泉沟村的故事》等五十余部。小小说与诗歌数百篇正结集出版。
四十
伙房后边,有一间很小的房子,白色灰墙,蓝瓦屋顶,红泥烟囱。房前种植着一排排杨树,杨树的叶子又宽又肥,像绿色波浪一样在夏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这本是团座乔四的单人宿舍,自从黑蛇妖被抓回来之后,横路就把乔四赶了出去,让她来享受这特殊的待遇。 暮色像一层灰蓝色的薄纱从天上散落下来,那间关着黑蛇妖的小屋里,点上了半截红蜡烛。黑蛇妖背靠在西墙上,木板搭的木床很不稳当,动一下就吱吱响。 她的皮肤颜色是病态的苍白,灰黄的头发,纤瘦的腰肢,使她看上去像刚生过娃子的女人那么憔悴。这个不幸的女人,就像一枝新移栽的鲜花,由于水土不服而叶子枯黄了,她的美色和风韵也跟着大大减弱。可是,她的脸毕竟是诱人的,动作和声音也灵巧活泼,眼睛里依然放射着坚强的光泽,可身的旗袍勾勒出她动人的身段,她的五官和四肢搭配得那么合理、巧妙,她的浑身充满了诗意。 一个女人,无论多么漂亮,可她成了一部泄欲的机器。数不清陌生的野蛮的可耻的生殖器在她的肉体里兴风作浪,而毫不考虑她的心情、意愿、尊严和权利,也不考虑她痛苦和难以支撑的身体。她在拼命挣扎,想冲破牢笼,想平静地生活。可是,她的命运是天定的,她无力实现自己的理想。 她曾埋怨父母,为什么把她造得这么漂亮,竟让她沦为泄欲的工具;她曾骂过国民党,抓走了她的青梅竹马,才使失去爱情的她走上了玩世不恭的绝望道路;她也曾骂过李平,她那么真诚地救了他的命,他却打死了她的爹,可是,她马上又想,如果李平不打死爹,爹领来的日本人就会把他打死,在生命与生命的争斗之中哪有谦让的道理?后来她想通了,归根到底,自己沦落到今天,根源都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造成的。 她被抓进这间小屋,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企盼着张副官能想办法尽快把她救出。可是,她的期盼一天天渺茫,大金牙出去找钱,至今二十天了,怕是不会回来了,她会重新遭受鬼子野兽在精神和肉体上的折磨。想到这儿,她潸然泪下。 她想起了自己在郝家村被抓的情景。三十几个鬼子兵,把她住的地方团团围住了。他们都兴奋地向天开枪,不断地喊:“中国最好的花姑娘,大大地塞古塞古!” 日本鬼子们全身冒着欲火,个个都歇斯底里地发狂,他们看到了这个美色,激动得每根神经都在发抖。像万恶的野兽伸出可恶的爪牙,他们踢开了门,抢着把她摁倒,争享她美丽的胴体。他们互相争吵,有的竟动起拳脚来。 黑蛇妖是作为一件珍贵的贡品被呈给横路的。横路一见到她,就昏然了,似乎看见了一位穿着洁白衣服的天使。她优雅的形体线条,使他的血管膨胀,那张鲜花般美丽的脸,只有在画中才见过。他大为震惊了,在大日本帝国,他也没有见过这么令他陶醉的女人,他这时才知道天皇为什么要侵略中国,除了辽阔的土地、丰富的矿产和财宝,还有美丽的中国女人!他整个心都崇拜她。这个一向以温柔著称,以柔克刚的日本长官,突然暴怒地大吼起来:“是谁绑住了她?大大地枪毙!” 横路亲自解开了绑她的绳索,乘机躬身摸了她的大腿,他看见她淡淡的眉毛像剑一样扬起来,眼光里射出了许多匕首,横路不放在心上。他一向是用软办法治人,立即命令他的部下,要善待她,住宿和吃食都要优越。 横路常常来看黑蛇妖,黑蛇妖从不给他好脸色。他不愿轻易动她,他知道,强迫一个女人和自己温情,那不是幸福。他要慢慢地感化她,让她的感情像融化了的冰雪一样和自己的感情流动在一起,这才是他所期盼的。他相信他的能力,相信这个漂亮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柔情地投入自己的怀抱。可是,他失望了。有一次,他兽性大发,撕去了伪善的面纱,色魔的本相露了出来,可是没等他动手,他的脸上就热辣辣地挨了两记耳光。这两记耳光,打得他伤心至极,他恨自己以柔克刚的技法没有成功,他恨自己没有本领。他也愤怒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但没有对黑蛇妖有一点苛求。此时,乔四来找他,说黑蛇妖是他的远房亲戚,愿意出两千块大洋赎身,横路答应了乔四的条件。其实,这是张副官托人求了乔四,承诺的是三千块大洋,乔四从中贪污了一千块。今天,是最后的期限了。如果大洋没有拿回来,黑蛇妖就要进入慰安妇的行列,成排成连的日本兵就要在她身上销魂。她靠在床后的白墙壁上,用手紧紧按着自己的心脏,一种绝望的情绪从她胸腔里升了上来,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 她慢慢坐起来,打开了她的包袱。包袱里的财宝都让鬼子抢走了,好在她的衣服还在。她翻出了衣服,选来选去,选出了一件红色礼服。这是她妈妈在世时给她准备的结婚时穿的衣服,可是,她一直没有等到这个幸福的机会。没想到,今天要把它当作丧服了。她把白色的旗袍脱下来,穿了礼服,又配了一双绣着花的黑缎面布鞋,这是爹在店铺里用一块大洋买的。她穿着父母的心意,走到了门口,眼光盯在了床底下,那儿有张副官搞到的一把手枪。上了子弹,她又站在地上沉思不动了。脑海里不断考虑着:我该活不该活,我能不能活,我怎么活?八路军不喜欢我,国民党不喜欢我,日本鬼子欺凌我,我还有没有路可走?犹豫之后,她相信了一位教徒的话:“凡是投胎人间的,都是前世罪孽深重的,来到人间就是受苦受罪的……” 她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胸膛左侧,那儿是心脏,一枪响后,就可以到那没有苦难、没有忧愁和耻辱的地方去。她用力地扣动了扳机。 “啪”地一响,机头跌落了下来,她手中的枪也掉在了地上。她摇晃了一下身子,居然没有跌倒,也没有看见胸口涌出鲜血,她跌坐在床板上,吃惊地四周打量,红色的蜡烛还在亮堂堂地燃着,窗台上的小圆镜子安然靠玻璃立着,照见了自己清瘦苍白的脸。原来,手枪里的子弹,由于长时间在地下埋着,发了潮,臭了!天不收我,黑蛇妖感到老天爷救了她。如果不是臭子,她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而偏偏她没死,反而又增加了她求生的信心。她的心胸里又升腾起了气壮山河的气概:我为什么死,还没到山穷水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也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即使以后没有路,死以前我还应该做些事的。 从内心说,她的副官是那么的丑陋,她不爱他。可是,在好几个关键时刻,他能为她挺身而出。她现在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唯一的就是这个丑八怪副官。在平时点点滴滴的行动中和微小细节中,她觉察出他敬佩、尊重和爱着自己。在郝家村,在迷迷糊糊中,他吻遍了她赤条条的身体,他还吻了她的乳房,脚趾,还有使她敏感的地方。这使她非常地感动和感激。即使自己决定要死,也应把自己的肉体奉献给他,好使他满足一回,自己也就不欠他的 “债务”了。黑蛇妖现在不得不把自己的肉体当作还债的资本,也准备把肉体作为报仇的工具。她在死亡前,决计以肉体为代价,多杀死几个日本鬼子。 沙沙的脚步声在门前响起,这是张副官给她送晚饭来了。许久以来,他脸色阴沉,今天却浮出了笑容,狡黠的小眼睛里透出了明显的希望。没等她问,他就说:“司令,有办法了,你先吃饭,我慢慢说!” 她庆幸刚才没有死,感激那颗臭子。她哪有心思吃饭,忙问:“甚喜事?快说!” “八路军要救咱们,就在今天晚上!” “八路军?”黑蛇妖脸上的兴奋陡然消失,她不相信。 “真的,李司务长亲自和我说的。他是我们村的人,我认识他,但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能让他认识。我估摸他是八路军安在保安团的钉子。我感觉他办事让人很放心,你该相信他。” 黑蛇妖始终没有见过这个李司务长,但张副官进保安团全是他一手帮忙。他对张副官一直信任,上次偷袭保安团,司务长秘密让他在饭里放了安眠药。她对这个司务长充满了好奇,问:“这司务长叫个甚?” “你别管,我以后告诉你。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才见了个人,这个人在国民党和共产党里都做过事,本事大着哪,神机妙算,机动灵活,没有办不成的事。今晚的行动,他也是内应,都已经安排好,他是我的好哥们。” “真的?”黑蛇妖终于兴奋了。她问:“你刚才说的这个人,在国民党里做过事,八路军还要他吗?” “要不说这个人有本领。不过,他几头试了试,认为跟八路军还是上策!”张副官完全明白司令的心思,她在试探像她这样的土匪八路军会不会接纳,所以接着说,“八路军的任务是消灭侵略者,保家卫国。为了把日本鬼子打垮,他们肚量很大,可以团结一切力量,原来做过坏事的人,也能包涵。” 人一高兴,就不想吃饭了,黑蛇妖把碗筷一推,说:“那咱们该咋配合?” 张副官说:“我正是来和你商量,不过——”他停住了话,胆怯地看了看她的脸色,“不过,你不要生气,我的那位哥儿们说,今天晚上你得接待一下横路,你尽量哄他高兴,然后让他命令日本兵不要在今晚过驴瘾,要不,八路军就无法袭击军营了。” 黑蛇妖果然陡地变了脸色,恨恨地说:“原来,八路军也把我当婊子看?” “司令,只是演演戏,想法拖住横路,拖延的功夫,八路军就进来了!” 黑蛇妖没有过分地反感,慢慢低下了头,用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发灰的嘴唇,她在思索…… 晚饭过后,保安团的军营里就紧张起来了。一队队的日本鬼子开进了保安团的大院,他们先是立正,后来就像一群蝗虫一样坐满了练兵的操场,这些队伍是来过驴瘾的。三十多个慰安妇接待他们。他们一批是十个人,最长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如果县城的鬼子都过一次瘾,每个慰安妇需要接待三十多个人,需要花十个小时,怕是第二天早晨也不会结束。为了让鬼子过好驴瘾,每次过驴瘾,保安团除了警卫部队全部出动外,日本鬼子又专门有巡逻队,保卫着这些完全没有武装的士兵。军营的大门口,都已加上了双岗,每个哨亭里都立着像雕塑一样的士兵。日本宪兵巡逻队沿着兵营的大墙,转着圈巡逻。一边巡逻,一边拉着枪栓,大声地叽里咕噜着,大概是警告岗亭上的哨兵要提高警惕。 这种情形,八路军偷袭军营的计划就根本无法实施了。 黑蛇妖把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了,淡淡的眉毛画得墨黑,溢着香气的白粉使脸部洁白光滑,嘴唇打了口红,鲜嫩欲滴。她用温柔妩媚的大眼睛,含羞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横路。横路张着嘴巴,露出了年轻的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贪婪地望着她。好像她的脸是一篇极其吸引人的小说。 “你的——大大地漂亮,我的——大大地喜欢!”横路本想让黑蛇妖主动投入自己的怀抱,但她没有那样做。他感到自己还不是一个彻底的胜利者,他喜欢别人自觉地爱他。黑蛇妖虽然没有主动投入横路的怀抱,但总是比以前有了大改变,那温柔多情的眼睛,足使他心潮澎湃了。他还对她降低了标准,主动地摸了摸她嫩嫩的绵绵的手背,她虽然慢慢地害羞地把手抽了回去,但给他留下了爱恋,留下了依依不舍的情感。 动作也是语言,他从她的这种语言中看到了她的回心转意。他自认为,做作的眼神和动作绝对是拙劣的,生硬的,让人一看就不是真实的。这么个强悍的女人,决不会扮出温情的假相,他认为她彻底地被征服了。 “这里的条件不好——我的住宅大大地漂亮!”横路要带她到日军总部。 黑蛇妖摇摇头,又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瞟了他一眼,低下了头说:“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很有情趣。” “好好好,听你的!”横路脱掉了将军呢上衣,找了半天没有挂处,就放在黑蛇妖的床头上,他正要解开雪白的衬衣领口处那条墨绿色的领带的时候,黑蛇妖抓住了他的手,娇滴滴地说:“太君,忙甚呀,一晚上的时间哩,很快结束您觉得有意思吗?” “嗨!”横路点头。 “那您就坐下,我今天心情好,愿意和您玩儿一晚上。不过,我知道您是不愿强迫别人的,双方都要自愿才有意思,是吗?” “嗨!”横路又点头。 “那就好了,让我说句真心话,您爱听吗?”黑蛇妖说话始终带着温柔和撒娇。 “说,你大大地说。” “今天,院里院外全是您的兵马,一千多号士兵,让三十多个女人伺候,这是大日本皇军的道德吗?” “这……这……”横路支吾着。 “我看您是一个很有良心和品格的人,所以我才愿意和您交往。可是,我看到眼前的情景,把我们中国女人这么对待,我的心情就好不起来,我就无法与您一起兴奋与欢乐。我的意思是你们改个日子,要不,就把慰安妇弄到你们日军总部去,我只要看不到这种场面,心情就会非常好,为了我们今晚的幸福,您是不是可以考虑我的意见?” 横路收敛了笑容,眉头皱成了几道黑暗的深纹,面孔呆板地思考着。 黑蛇妖抓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放松,而且越抓越紧。她此时用力捏着他的手,用指甲抠他的手背,这无声的动作语言是在向他撒娇。她又说:“太君,这么点事还考虑甚?您要认为不合适,也无所谓,我只是感到心情不畅,您要愿意和一个心情不好的女人度过一夜,我也没有办法!” “不——,你的让我想想!”横路似乎发现黑蛇妖有什么阴谋,始终不表态,但也没有拒绝。 正在这时,听见外边有两个士兵吵起了架。声音很大,两个日本兵都用日语对骂。黑蛇妖听不懂,但心里明白这是张副官安排的。张顽皮的那个肉尾巴小鬼子找碴打了一个鬼子小队长,故意大声吵架影响横路的情绪。黑蛇妖乘机说:“太君,听您的士兵乱吵甚?有点兴致也全吓跑了!” 横路自己也感到大大地扫兴,又吵又打,影响了他的兴致,就下令把三十多个慰安妇拉到日军总部。 刹那间,过驴瘾的士兵统统开回日军总部去了。保安团的步兵营全部出动,把日军总部围得严严实实,给过驴瘾的日本鬼子们保驾护航去了。保安团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夜幕彻底降临了。军营西墙的哨亭里,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岗哨。张顽皮的酒、小兰花烟叶里,都拌进了蒙汗药,哨兵们享受之后,不知不觉倒在了岗亭里,酣然地入了梦乡。李司务长登上了第一号岗亭,把酣然大睡的王东扶在了岗亭里边,长长的三八大盖竖在了自己眼前。小鬼子占据了第二号岗亭,他一边站岗,一边借着月光,记录着刚才自己殴打日本小队长的恶作,同时记录着这有趣的移花接木。 这时,张顽皮却遇到了麻烦。警卫班长吴贵没舍得吃喝张顽皮送给他的酒肉,他有个战友病了,几天没吃饭,他要拿去给他补身体。所以,他没有被蒙倒,还在四号岗亭里笔直地立着。张顽皮以为他早就在梦乡和女人睡觉了,就哼哧哼哧地爬上了大墙。吴贵突然发现有人登上了城墙,飞起一脚,将张顽皮踢在了大墙之下,高声喝问:“谁,不许动,举起手来。” 张顽皮被吓愣了,这一摔,更蒙了。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战战兢兢地喊道:“别别别,我是张连长,中午咱们在一块喝酒的,我是和你商量晚上过驴瘾的事。” 吴贵非常抱歉,责备他说:“你喊我一声不就得了,怎么悄悄爬上来了?” “我怎么会知道你能把我踢下来,哎哟——好痛呀!”张顽皮忍痛扭捏,半天才站起来,把手伸上了半空。吴贵猫下了腰,向下伸出长长的胳膊,把瘦小的张顽皮拉上了城墙。张顽皮进了岗亭,说:“痛死我了,我的腿可能伤了,你帮我看看!” 吴贵低头给张顽皮看伤。张顽皮一伸手,把枪操在了手里,明晃晃的刺刀就搁在了吴贵的后脖子上,喝道:“举起手来,不能喊叫,一喊叫,我就要你的命。” 吴贵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愣了,半信半疑地抬起双手看着老乡。 张顽皮面孔严肃,又低声威胁:“不许喊,一出声我就把刺刀插进你的心脏!” 吴贵按照张顽皮的命令,面向岗亭的墙壁蹲下了。他浑身打着抖,求告着张顽皮说:“张连长,不,我有眼不识泰山,您是八路军吧?您千万不要杀我,我家中还有老母,今年八月十五我还要娶老婆,您就饶了我吧!” “我绝不伤害你。可是,你暂时受点委屈吧。”张顽皮命令他把所有的衣服脱下来,把他的裤衩生硬地塞进了他的嘴里,那嘴被撑得喊不出一句话。然后,又把他的衣服撕成了条子,把条子拧成粗粗的布绳,把他牢牢地绑在了岗亭的木柱子上。 现在,军营西围墙还有三号岗亭的哨兵仍然是保安团的士兵。张顽皮端着枪,沿着墙头向三号岗亭走去。小鬼子也按照预定的计划,向那个岗亭游晃过去。平时,每个岗亭之间,哨兵常常在墙头上游晃,一会儿张三去这个岗亭说说话,一会儿李四又去另一个岗亭解解闷,已经习以为常,三号岗亭的士兵不以为然。当南北两个岗亭的哨兵走近他时,他才发现不是自己人,正要开枪呐喊,“噌”的一声响,张顽皮的刺刀已从他的背后穿过了他的前胸,他惨叫了一声就掉到了大墙之下…… 一千米长的西围墙上,全部成了八路军的哨兵。 日本鬼子的巡逻队一会儿过来一趟,看见月光下笔立的士兵,用日语夸奖着,一次次开过去了。 在黑蛇妖的屋子里,游戏越来越有趣。 横路命令走了士兵,军营骤然安静。黑蛇妖把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将窗户打开了一点,带着山野气息的气流吹进了屋子,屋里的灯光也向外射出了一条线,她站在窗口,惬意地伸展了一下窈窕的腰肢,扭过了头,坐在了床前的小桌旁,盯着对面的横路说:“太君,我非常敬佩您的沉着、稳健和老练,您把一切事情都摆布得非常缓慢,目的是要经过这漫长,让人思考与回味,经过这漫长,让人选择和定夺,结果,使您的战绩和人格都大放异彩,您不愧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呀!” 横路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这牙齿雪白,从牙口上看,也顶多三十出头。没有仁丹胡子,他认为仁丹胡子不符合黑蛇妖的审美情趣。除了他穿一身日本军官服装外,他和中国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他用中国话说:“姑娘你过奖了,你才是东方最美的女人,你是女神,全世界的男人见了你,都会拜倒在你的脚下。” 黑蛇妖腼腆地低下头,接受了横路伸过来的一只手。这只手极其爱抚地摸着她的手,她没有反感地接受了。她只要不遭强暴,这些都可以忍耐。她表面温情脉脉地对付着横路,心中却急切地等着午夜。 横路已经无法忍受,肉欲折磨得他浑身燥热。他得寸进尺,站了起来,走到了黑蛇妖的面前,一边用手抚摸着她流畅的秀发,一边低下了头,吻了吻她的耳朵,因为黑蛇妖低着头,要吻着她的嘴唇,他必须跪在地上才行。他没有跪,这有损于大日本皇军的尊严,他把她慢慢地扶起来,把脸贴在了她的脸上,她也没有强烈的反抗,只是把头咧过了一边,横路吻到的地方又是一只耳朵。 横路双手使劲挟着她的脸,把那动人的鲜红的小嘴终于吻了几吻,但又被黑蛇妖婉转地拒绝了,她坐下了,略带些严肃地说:“我刚才说了,咱们要温柔地度过这一夜,我不喜欢男人这么粗野!您也不是更喜欢女人自愿吗?” “啊——嗨,嗨——”横路十分尴尬,不情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脸上明显地不悦了。 “太君,现在是甚时候了?” “是中国时间,晚上十一点!” “这样吧——太君,今天,我真想和您整整热闹一夜。来,咱们喝点酒吧,喝了酒,心情马上就激动了。” 黑蛇妖说着,从床下提出一个黑罐子,里边装着白酒。她把罐子轻轻放在小桌上,把横路大大地吓了一跳。 “你的——哪来的酒?” “这不全是托您的福吗?您命令部下要善待我,照顾好我的饮食起居,我每三天还能吃到一次肉呢!”黑蛇妖说着,一边多情地看着横路的脸,一边抹去了酒罐上盖着的红布。一股浓烈的酒香立即飘逸了满屋。黑蛇妖拿了两只茶杯,一个人满满地倒了一杯,放在了横路面前说:“太君,喝吧!” 横路没有喝,他狡猾的眼睛闪烁着,没有动手端杯。 “怎么,怕我给您放毒?咯咯咯……好,那我先喝,不过,我喝了以后,您可不能不喝!” “嗨,那是当然的!” 横路确实有着军人特有的防范心理。当他看见黑蛇妖端起杯一饮而尽后,一方面是放了心,另一方面,敬佩她的酒量。他知道自己从小读书,没有养成喝酒习惯,但为了表现大日本武士的气量,他强作勇气,也一口饮进了肚里。顿时,他五内俱焚,一股黑雾通过了血管,“轰”一下冲上了脑际,他的头似乎一下子长大了五倍,晕得天旋地转,眼睛里出现了两三个黑蛇妖,他用手把眉心护起来,闭上眼不动弹。黑蛇妖趁机掏出了一粒药丸,服了下去。这酒里已下了蒙汗药,这药丸是解药。她服了解药,估计八路军再有半个小时就要进来了,就开始大展身手了。 她走到了横路面前,主动把他扶起来,也用双手挟着他的脸,看着他发呆的眼神说:“太君,怎么了?你们大日本皇军就这点酒量?” 横路摇晃了一下,站稳了,极力想表现出皇军的坚强和力量,说:“姑娘,你的酒量大大的佩服!” 横路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他紧紧地搂住了黑蛇妖的腰肢,企图把她放展在床上,哪知这女人腰肢软得像面条,这儿一捺,从那儿就滑过去了,情急之际,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脸蛋。她没用力推他,他就晃晃悠悠地跌在床上,不大牢靠的床板吱地响了一声,差些被掀翻。 横路的眼里露出了凶光,大声地问:“你的——什么心肠!” “咯……”黑蛇妖戏弄着他,把他从床上提起来。 横路又要搂她的腰肢时,她猛地飞起了一拳,打在了他的嘴上,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这时横路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并不是在和自己调情,而是要和自己玩命。他立即去掏手枪,可是,在他喝下酒头晕那阵,黑蛇妖借扶他的机会,早把他的枪下了,插在了自己的腰间。她也不再伪装,从容不迫地整理了一下散在前额的秀发,把它统统拢在脑后,顺手打了个结。在她给头发打结之时,横路像一只狼一样扑了上来,她飞出了一脚,他就向后跌去,头“咚”的一声撞在了后墙上。 横路被摔清醒了,明白今天弄不好自己的性命会丧在这个女人的手上,他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不顾死活地要和她拼命。他突然变得力大无比,“嗖”地跳起来,张着血污的大嘴,咆哮着冲了过来。可是由于用力过猛,身体失去了平衡,黑蛇妖的床板被掀翻了,他的腿磕了上去,痛苦地嚎叫了一声,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重新扑向了黑蛇妖。他相信自己的力量,他要杀死她,要当场肢解她的身体。可是,他哪里是黑蛇妖的对手。酒里的蒙汗药由于激烈的搏斗更快地渗透到了他的血液里,渐渐地,他的神经被麻醉了…… 黑蛇妖一边若无其事地收拾她的包袱,把些零乱的东西塞进了包里,一边不屑一顾地伸了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匕首,又腾出一只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嘴巴,他又栽倒在地上了。 横路在地上哼哼着,摇摇晃晃站起来,但是,他已经站不稳了。他的眼前是十几个漂亮的黑蛇妖,都在用温情脉脉的讽刺眼神看着自己的狼狈景象,她还咯咯地笑着,笑得轻松,笑得甜蜜,笑得高傲,笑得幸福。他想呼喊自己的警卫,可是,他的警卫早就上了西天。张顽皮他们登上哨所那阵,就把他们的尸体塞进了伙房后面的水井里去了。 黑蛇妖已经隐隐约约地听到军营内有些杂乱的声音了。她低头拾起了横路的匕首,走到了站立不稳的横路面前,说:“念你还有些人道,我不杀你了。但是,你们日本鬼子,一个个都是毛驴,我要把你的驴蛋骟了,叫你知道,中国的女人不是好欺负的!” 黑蛇妖左手提住横路的喉头,右手用匕首刺啦一声划破了横路的裤子,照着那个还在激动得肿胀的家伙捅去,他惨绝地叫了一声倒下了,他的睾丸被匕首割了下来,流出了许多的血,他昏厥过去了…… 八路军两个营的兵力,把保安团三个营全部包围了。排连干部们当了俘虏之后,还在酣睡着。乔四睡得更香,张副官给他格外多加了蒙汗药。他被捆着,驮在了马背上,还在说着梦话:“太君,我们胜利了!” 日本鬼子的保安团就这样被连锅端了,两个营的骑兵部队都做了俘虏。 太阳出来了,红艳艳的。日本鬼子和慰安妇过驴瘾的事情还在进行着,当保安团的所有武器、战马和士兵被八路军押走一个小时后,鬼子的巡逻队才发现,乔四的军营已经变成了一座空营。
四十一
八路军把梦乡里的保安团官兵从被褥里拉出来,像赶牛羊一样赶出了军营。八路军一个营的骑兵往东去伏击日军的增援部队,另一个营押着俘虏向南边的大青山进发。 大群的保安团士兵像决堤的洪水随着八路军的骑兵奔跑,他们跑快了,前头的人挡着,跑慢了,后头的人踢着,你撞我,我顶你,晕得连方向都找不着。 跑了一个多时辰,进了一道沟里,大批的军马像洪峰的波浪在大沟里奔腾,这些战利品要马上送到总部。八路军有了这批战马,骑兵师的建制就胜利地完成了。 俘虏队伍走不动了,李大牛命令就地休息,快要断气的俘虏们像被机枪扫了一样齐刷刷倒在沟里,肚皮朝着满天星斗喘气。李大牛和张顽皮打着手电,在俘虏群里转来转去,挨着脑袋一个一个点了点数,一共有四百零一名俘虏。 李大牛也找块石头坐下,向张顽皮伸出了手。张顽皮潜入保安团时,曾经答应保证给大牛搞一条日本香烟,现在,大牛要他兑现。 张顽皮笑了笑,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小包,说:“给你,吸吧,小兰花。” 李大牛不满意,说:“你失信了!”说完接过纸包,掏出了一条纸,把烟叶洒在纸上,两指头一捏,转了几圈,就成了一支自制的香烟。 张顽皮亲自给他点上后,暗暗地高兴。 原来,这小兰花里也放了蒙汗药,是晚上给哨兵抽的。剩了这么一点,就搞个恶作。他是想让李大牛也快些睡过去,好让他休息休息,他已经几天没睡觉了,骑在马上直打晃悠,两次从马上跌下来,再不休息就要累倒了! 李大牛吸了一支,又要卷一支,张顽皮怕他抽多了伤害大脑,说:“就这点烟叶,节约点抽吧!” 李大牛不听他的,又点燃了一支,张顽皮抢了过来说:“你都抽了一支,这支我抽!” 张顽皮把抽在嘴里的烟马上吐出去了。他心里明白。 李大牛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伸手摸摸腰间的干粮袋,几个山药丸子早就吃光了。 八路军的队伍已有五六千人,马匹四五千,人吃马喂已成了问题。大青山里耕地少,老百姓连自己的嘴也糊不住,没有粮食供养这么大的队伍。昨天,吴司令号召大家一边打仗,一边开荒种地,可眼下吃什么? 李大牛望望这群黑压压的俘虏,他们这会儿像一堆蛆一样蠕动起来了。这伙家伙也是饿坏了,哼呀哈呀的乱叫。把他们押回总部,吃什么?八路军战士的肚子还乱叫呢。 “这件事,早就考虑过了,”张顽皮像是大牛肚里的蛔虫,说,“把狗们用机枪扫了吧!” “胡说,犯俘虏政策!”大牛说。 “那就全部释放?”顽皮问。 “放虎归山,又去投靠日本人,还不如不俘虏他们!” “哎,你不是有绝招吗?”张顽皮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蛋,说:“要不再在他们屁股上打烙印吧!” 李大牛给了张顽皮一拳,骂道:“现在甚时候,还有心思拿我开心?” 两人商量了许久,仍然没个好招。还是张顽皮脑瓜灵,说:“李团长,俘虏里,凡是排长以上的官儿,都是日本人信任的,把这一批家伙先崩了。其他士兵,有老婆的,他们都想回家团圆,一般不会再去投奔鬼子,可以释放。没老婆的士兵,有个好办法,弄一块二百斤重的石头,谁能抱起来,说明他是穷苦人出身,肯定痛恨日本人。谁要是抱不起来,他不是出身富裕,要不就奸猾懒惰,不务正业,咱们就给他屁股上打印,和他说清下次俘虏了,只要让八路军看见屁股上的烙印,立即枪崩。这样,咱们就把这群俘虏处理了。” 李大牛一听有道理,可又不敢做主,想请示吴司令。 张顽皮摆着手说:“吴司令绝不会同意咱们这样做,那是违反八路军纪律的,可是他又没办法养活这伙人,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吗?我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也是为给吴司令减少点麻烦,就这么干吧!” 李大牛又想了许久,还是不敢决定。张顽皮看出来了,他确实为这伙俘虏犯愁,押回去,没吃的,没住处,还得有人看守,还得费尽口舌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现在日本鬼子还应付不了,哪有功夫和他们泡时间?如果放了他们,又不放心,担心他们重新跑回敌营和八路军作对,如果枪毙了,违犯了八路军的俘虏政策,这事不论给了谁都会为难。 张顽皮十分理解李大牛,于是说:“李团长,来,再抽支烟吧,边抽边想办法!” 张顽皮主动给他卷了烟,这一支烟又粗又长,张顽皮想,这支烟抽完,你李大牛就好好睡去吧,等你醒来了,这四百个俘虏我也处理完了,省得你左右为难。 李大牛吸完了烟,果然就迷糊了,加上几天来的劳累,紧扶着就跌倒在地呼呼大睡了。张顽皮把他抱在了一块柔软的草甸子上,就开始实施他处理俘虏的工作。 他站在了一块高大的卧牛石上,对蠕蠕乱动的俘虏喊道:“你们之中,凡有老婆娃子的全部站到我这儿!你们可以回去和家人团圆。” “我有老婆!”’ “我也有!我还有娃子!” “我十年前就结婚了!” 人们纷纷向张顽皮这儿站来。张顽皮一看,有二三百人,立即骂道:“操,狗娘养的,哪有这么多娶老婆的?没老婆娃子的赶快站出去,老子要一个一个盘问,老子还要检查你们的鸡巴,老子能认得童男子的鸡巴,谁要是蒙我,我当场崩了!” 几十个冒充有老婆的士兵悄悄地溜回了俘虏群里。 张顽皮借着月光,大体扫了一眼剩下的士兵,都在二十八九岁,还有三十开外的,差不多都是成家的年龄。于是说:“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八路军很困难,也没有路费给你们,你们自想办法,立即解散!只许回家团聚,不许再参加日军!” 这群人哄地一下乱了,高兴得找不见南北,东一头西一头,你碰他,他撞你的,混乱了十来分钟,各自取路而逃。 张顽皮又站在卧牛石上大喊:“俘虏群中,排以上军官站出来,八路军根据你们的才干,重新委任你们!” 立时,俘虏群里又一阵热闹的骚动,五六十个排长以上的军官齐刷刷地站在了张顽皮面前,自动排成了三行,没有喊向左向右看齐,队伍就很整齐。 张顽皮表扬道:“好,还是军官的素质高!”表扬毕,就向军官们发出了命令,“向右转,齐步走!” 军官们向着一条小沟走去,走得很认真,脚下怪石林立,他们却步伐不乱。 “立定,向后转!”队伍走到了小沟口,张顽皮喊了命令,军官们面朝群山,背对着张顽皮立定了,张顽皮挥了挥手,架在高坡上的五挺机枪同时向军官的背后吐出了火舌,没有三分钟,所有的军官都抱着兴奋和希望倒在了河槽里。 剩下的一百来号士兵,吓得浑身哆嗦,鬼哭狼嚎,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 张顽皮不慌不忙,在周围转了一圈,指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对俘虏们说:“你们不要胡喊乱叫,乱叫也没用。都起来,谁能把这块石头抱起来,向前走三步,立即释放,抱不起来的,听候发落!” 这一无情的考验,使一部分士兵勇敢地走近了巨石,也使一部分士兵自觉地缩在了后头。抱起石头的,大步地理直气壮地走了,有的抱了起来,只走一两步的,张顽皮都批准为及格,立即释放。连手也没敢动的,在那里坐着一群,张顽皮数了数,还有五十多个。 张顽皮的口气里充满了凶恶,大声喊道:“你们这伙王八,都给老子立正!” 这种口气,没有敢违抗的,但立正的姿势,大不如刚才壮烈死去的军官。 “现在,你们都把裤子脱下来,把屁股冲天撅起来!”张顽皮命令。 没人动静。 “好,没人动静,那老子开枪啦!”张顽皮提起了一支步枪,“哗啦”拉动了枪栓。 “长官,别开枪,我们脱!”士兵们立即求饶着,赶快脱下了裤子,把屁股冲天撅起来,月光下,五十多个屁股蛋闪闪发光。 张顽皮又命令这些士兵,互相在对方的屁股上剜一块肉,谁要是下手不狠,就在他的屁股上再挖一块。这些士兵们残忍地互相剜着肉,哭喊惨叫声不绝于耳。张顽皮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王八蛋,立即给老子滚。如果以后再投靠日本鬼子,只要看见你们屁股上的伤疤,就立即枪毙了你们!滚!” 最后一批俘虏,龇着牙咧着嘴,哼哼地呻吟着,拐着腿狼狈地逃窜了。张顽皮坐在石头上喘了口气,这时才想起了鬼蹬轮和黑蛇妖。 八路军包围了保安团之后,鬼蹬轮就跑去接应黑蛇妖。 横路倒在血泊里,痉挛似的在地上抽搐。黑蛇妖挎了她的包袱,跟着鬼蹬轮向门外走去,突然,狡猾的横路在她迈出门口的一刹那间,将割去自己睾丸的那把匕首从地上拣起来,奋力向黑蛇妖投去,不偏不倚,匕首扎在了黑蛇妖的后心上,黑蛇妖哎呀一声,向前摔倒在地上…… 鬼蹬轮回头来,看见黑蛇妖受了伤,返回了屋子,从腰间拔出匕首,冲横路的胸口刺了进去,横路彻底痛吼了一声,就栽倒在了地上。 鬼蹬轮背起了黑蛇妖,拼命地向军营西的围墙跑去。那儿,是八路军的突破口,围墙上打通了四五个洞,八路军就是从那儿钻进军营的。 他瘦小的身体,背着结实的黑蛇妖,不堪重负。他奔跑着,张大嘴喘着气,胸部和腹部已经扩张到了极限,肺叶好像马上要爆炸。他背上背的像是一袋黄金,像是他的全部财富,像是背着一个上帝,所以他奔命于不顾。他的眼睛模模糊糊,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浓雾,他来到了军营的围墙边。围墙外是一层铁丝网,过了铁丝网,就是一片小树林,小树林里有一个小村子叫西城坊,他准备在那儿落脚。 本来,鬼蹬轮准备投降八路军,那里有李大牛,他救过他的命;有张顽皮,自己也救过他的命。两次偷袭军营,自己都立过功,八路军一定会保护自己。可是,黑蛇妖不同意,她说咱们什么军队也不参加了,咱们两个找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安身立命,从此过安静清苦的生活。黑蛇妖还答应,要嫁给他,要给他生个儿子。鬼蹬轮虽然不敢答应,也来不及考虑,只好听司令的,绕开八路军,独自逃窜。 他穿过围墙洞,仿佛觉得后头有两个人追他。他感到自己的体力已经渐渐耗尽,胸部像插进了两把尖刀,他喉咙一热,吐出了一口鲜血……但他还在向前奔跑,想甩掉跟踪自己的人。 长满坚硬铁刺的铁丝网横在了面前,铁刺穿破了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身体,他的全身撕裂般的疼痛。他咬紧着牙关,以想不到的神奇力量跨过了铁丝网。他的屁股、大腿两侧全部流出了鲜血,睾丸上皱褶的皮囊也被划破了。他痛得哭了,淌出了泪水,黑蛇妖感激的泪水流满了鬼蹬轮的脖子。 那两个人还在他的后头追着,鬼蹬轮身体晃晃悠悠,脚步踉踉跄跄,洒下了一路的血迹,他实实在在坚持不住了,一步也迈不动了。他从腰间掏出了手枪,这两个人一旦追上来,他就开枪杀了他俩。可是,他这么想的时候,就跌倒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面追赶他的两个人也跌倒了,大张嘴出着气,原来是刚才被张顽皮他们捆绑在哨亭里两个哨兵,趁着混乱,也向外逃命。 鬼蹬轮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黑蛇妖的怀里。黑蛇妖抱着他,不断地给他揉胸脯,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他像触了电,惊慌地挣脱出她的怀抱,跪在那里说:“司令,我不敢!” 黑蛇妖不高兴,说:“我已是你的人了,不许再叫我司令!” 鬼蹬轮低下了头。他有一种负罪感。他自感太丑陋,没权利爱她,他对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报答,她是司令,他害怕她,他不能说不爱她,越爱她,越舍不得让她爱自己,嫁给自己就把人家糟踏了,他于心不忍,他的心里激动,感谢,又矛盾着。 晨光来临了,东方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野草滩和眼前的那片树林,原先是黑乎乎一片,现在也显出了一片一片油油的绿光。 鬼蹬轮看见了身后有两具尸体,正是尾追自己的那两个人。他遗憾地说:“司令,你不该杀死他们。” “我不杀他们,谁知他们是甚人?这年头,宁可错杀,不可留祸根,再说,谁让他们跟着咱们跑?差些把咱们吓死!” 鬼蹬轮不敢再吱声。他俩相扶着站起来。 鬼蹬轮说:“咱们先进村子搞一匹好马,然后回古堡村去,看看大金牙到底把钱取走了没有,如果没取走,咱们就用这笔钱,到很远的地方买房置地,过平安日子。如果大金牙取走了那些钱,我还有办法,我的哥哥干豌豆,在下湿壕一带也藏着不少财宝,都是从朱家山那里抢来的。当时埋藏这些财宝,我都参加过,我估计,这笔财宝还在那里埋着,只是详细地址记不准了。” 他们进了一片树林,树林里果然出现了一个村子,村子上空笼罩着一层透明的水雾,像是把小村笼罩在玻璃缸里一样。太阳突然露出了一个红尖,水雾被照得变成了橘红色,于是屋顶、树梢和整个村庄都变得非常灿烂。公鸡像比赛,这家的叫完,那家的又叫,猪猡们出来用长长的嘴巴拱着地,各种牲口也不停地嗥叫,每棵树冠上小鸟在七嘴八舌地争吵着,村子一会儿比一会儿热闹。 他们走到村边的一户人家。院子里有一溜马棚,马棚里站着一匹黑褐色的骡马,在草槽里的木橛上拴着,蹄子翻腾着地面,从那重重的蹄声,就可知这匹马腿部的肌肉非常发达,马的皮毛像缎子一样光滑,血管在脖子两侧很突出地隆起来。这马看了看鬼蹬轮这位不速之客,突然长嘶了一声,前蹄向上立起来,高昂的头撞在了棚顶上,差一点儿把顶棚掀翻。鬼蹬轮趁它奋蹄上跃之时,解开了木橛上的绳索,抱住了烈马的头颅,把缰绳在它的嘴上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结,马的整个嘴部就被绷死了。它被鬼蹬轮制服了,顺着鬼蹬轮走出了棚圈,沉重的蹄子还不断地在地上刨着。这蹄子声,惊醒了刚要起床的主人。主人很快追了出来,大声喊:“抓盗马贼啦!抓盗马贼啦!” 鬼蹬轮把黑蛇妖扶上了马,一撇腿,骑在了黑蛇妖背后,他搂住了黑蛇妖的腰,双脚用力磕着马肚,烈马向前飞驰起来了。 马主声嘶力竭地喊着,追到了村外,绝望地喊了一声,向前跌趴在地上。 鬼蹬轮勒住了马头,回头看看倒下去的马主,就掉转了马头返了回来。 “你要干甚?”黑蛇妖急切地问。 这时,村民们听到喊声,三五成群地向村外跑出来。 “快跑,还愣甚?”黑蛇妖喊着鬼蹬轮。 鬼蹬轮下了马,扶起了马主,把两块大洋放在他手里,说:“过几天,我会还你马的,你放心吧!” 鬼蹬轮说完,飞身上马。 那两块大洋,正是他老婆在他假死时给他舌头底下压的口含钱。 慧慧从西壕口回来,夕阳正在西下,清溪闪着血红的光泽,倒映着土壕两侧绿柳白杨的鬃发。慧慧蹲在溪边,把一筐白嫩的甜苣菜倒在小溪里,冲洗着根叶上的泥土。溪水像一面眩晕的镜子,抖动着她的倩影。 豆豆已经走了一个多月,抚养娃子成了慧慧的重要工作。她每天挤羊奶,可羊奶很有限,不够娃子吃,她就选了这种野菜。这种野菜含着丰富的奶汁,人吃了是长力气的。 作为李家的媳妇,为李家抚养后代是天经地义的。豆豆和她朝夕相处,感情深厚,为她养养娃子,也心甘情愿。更主要的是,豆豆打日本鬼子去了,打跑了鬼子,老百姓才能过安宁日子,所以,她把哺育这娃子当成一种责任。这些,她没有一点怨言,可心里着实憋得慌。 自从嫁给李发,她一直充当着百依百顺的奴仆,她承认自己完全属于他。她从来都是以温柔和蔼对待他,多少个美妙幸福的夜晚,都是她以真诚、耐心和主动的热情点燃他爱情的火焰。每一次,她都主动地去拥抱他,感化他,他从来都是绅士般的骄傲、保持着男子汉的尊严。但她没有自卑,她会抚弄他,把他当作自己一只乳房一样去抚摸他,她总是以她善良和真诚的行为战胜他坚强的个性。可是这些日子,由于张顽皮和豆豆的婚事,李发觉得自己无法抬头见人。他把愤怒发泄在妻子头上,那天夜晚,对着那么多人,把她打得鼻口冒鲜血。慧慧原谅了丈夫的粗鲁,她仍以柔情待他,可他铁石心肠,任凭多么灼热的感情火焰都无法换回他一个笑脸或一个可以使她接受的表情。丈夫被大金牙打伤后,慧慧不知流了多少泪,为他洗伤,熬药,倒尿,喂饭,他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慧慧放了脚以后,他居然第二次动手打了她,因为他的妈妈最反对放脚。有一年,慧慧要放脚,婆婆摇着红玛瑙耳环,要用斧子剁去她的脚。现在,婆婆死了,丈夫居然说慧慧对死者不尊!慧慧没想到,金锁越来越大了,亲人越来越少了,她和丈夫的关系却越来越冷了。她伤心,常常悄然落泪。现在,泪水掉进了小溪里,溶在了泥土里…… 慧慧感到,八路军来了以后,古堡村每天都在转变。人们的眼界变宽了,变远了,原先天经地义的不合理,也在悄悄地向合理变化。她不仅承认这些变化,而且从内心里非常拥护,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自觉不自觉地从内心和行动上开始和丈夫抗衡了。她同时觉得,对的事就要坚持,她不准备妥协退让了,她要按照自己的意志办,她似乎觉得,自己是属于自己的,不再属于婆婆,不再属于丈夫…… 想到这儿,她就坚强起来了,她不再落泪,她心里说:“流泪的人只能多挨几次耳光!” 她站起来,把野菜篮子挎在了左胳膊上。右手里,提着一把镰刀和挑菜的铲子,她的背上是一捆给小猪打的青草。她自从放了脚,走路比原来快多了,缠足虽然已形成了她终身的残疾,但她觉得精神上得到了解放。 院子里的西墙下,慧慧用石头新垒了一个猪圈,五只黑溜溜的猪崽子吱吱吱地叫着,不断拱动着木板栅子。慧慧先回家看了一头,看见豆豆的娃子银锁还在睡觉,就把青草切碎,一把一把洒在猪食盆里。猪崽子们撅起小屁股,直着小尾巴,把头扎进盆里吃食。看着这五个可爱的小生灵,慧慧脸上浮现出了希望的笑容。 她养着这五头猪,完全是经过认真考虑的。看这形势,她估摸今年过大年,八路军肯定会打胜仗。这五头猪到年底都杀了,除了自家留一头,要给顽皮和豆豆一头,他们新成家,要过好第一个大年。给吴司令一头,她虽然没见过吴司令,但他领导八路军队伍打鬼子,又逼着丈夫戒了大烟,是天大的恩人,理应接受一个普通乡民的慰劳。李大牛当团长,领兵辛苦,单给他养一头,也完全应当。令人想不到的是,她给自己的大狗黑子也养了一头。战争使全村几乎没有小娃子和金锁玩耍了,唯一陪着金锁的就是黑子。黑子不仅救过她的命,还是她的好帮手,它白天跟羊群防狼群,晚上在院里当保卫,有空又和金锁玩耍做伴,是她心目中的重要家庭成员。她打算杀了猪以后,必须按计划办,给黑子每天炖一碗猪肉,还要放花椒大料,要弄得有滋有味,要让黑子也幸福地过个大年。给吴司令那头猪,她打算一块一块切开,用盐腌好,以便能长期存放,让吴司令能解几个月的馋虫子。 李发放羊回来了,羊也“咩——咩——”叫着回了院,跑到小猪圈旁抢吃慧慧割回的青草,慧慧十分吝啬,羊是丈夫管的,羊好羊坏是丈夫的事,她把对丈夫的怨气撒在了羊身上,就用树梢把羊赶走了。后来,她觉得自己可笑,又把那剩下的一把青草,扔到了羊圈口,十几只羊争着抢着去吃了。 慧慧看着这些羊抢食,心想,丈夫养了这么多羊,自己养了这么多猪,饲草就是大难题。她打算从今天起,趁着晚上有了月亮,招呼上大牛媳妇,每人打一捆青草,多一把草,多长一两肉哪,到年底,多让亲人们吃一块肉,多让他们咂咂嘴,那该是多么快活的事呀! 慧慧和丈夫虽然别扭着,但她认为伺候丈夫生活仍是她义不容辞的天职。她开始吼喊大牛媳妇快些做饭。 大牛媳妇正在凉房里和一群女人做军鞋,村子里还有十几个女人活着,每人任务是十双军鞋,慧慧和大牛媳妇早就完成了任务,新鞋早就捎到八路军总部了,大牛媳妇正帮着别人做。 这时银锁醒来了,蹬着腿大哭着,慧慧一只胳膊抱着银锁,另一只手提起大锅,用 上一篇又见炊烟起下一篇小说《蝶变》上部(节选) |